他们与骑士团长和魔法师简短地告别。路德维希想，在他出发去极寒之渊前大概不会再见他们了。可告别还能复杂到哪去呢，无非是在沙漠小镇的路口，彼此挥手，转身，然后不再回头。
路德维希背着权杖和弓箭，和维尔拉在沙漠中走远了。
他身上还带着魔法师赠予的骨哨，据说能够迷惑敌人。骨哨肃白小巧，能放在他的贴身口袋里。
他们走出几步，远离了骑士团镇，进入了沙漠。为了节省时间，路德维希张开双翼，抱着维尔拉飞到了低空。
从王宫回来后，路德维希又能长途飞行了。权杖激发了他体内的诅咒，那诅咒在地狱中种下，为了封印他的力量而存在。可这次他战胜了诅咒，回报是翅膀的复苏。
每一次咒纹的显现都是他与诅咒对身体的一次争夺。如果他一直成功，封印的力量就会一点点打开。
他们飞过一座又一座沙丘，深浅不一的黄在阳面与暗面有韵律地浮动。龙的黑翼上下扇动，在地面投下忽大忽小的影子。他们走过的大部分地方都无人——沙漠、荒原、小片的森林。其中也有散落的小镇，路德维希此时会飞得高一点，但地面上还是偶尔有敏锐的人察觉，抬起头，去寻找刚才一闪而逝的黑影，但影子早已走远了，连视野尽头都不剩痕迹。
刚开始维尔拉有些紧张，飞行的感觉他已生疏许久，而远途飞行更是从未经历过。气流拂过他的身体，维尔拉感到他们像两尾鱼。
他一开始紧紧抱着路德维希揽在他腰间的手臂，路德维希为小精灵的紧张感到可爱，不时低头亲亲他的头顶。后来维尔拉渐渐放松，感觉在路德维希的怀抱中很安全，就不再抓得那么紧，把手放在了路德维希的手上。
龙温暖的气息环绕着他，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冷风。维尔拉低头，惊讶地发现有一片区域已经落了雪。
“森林下雪的时候很好看的。可是……”维尔拉喃喃说。
“现在凡海恩怎么样了？”
精灵埋下头，过了一会儿，说：“不太好。”
路德维希把下巴搭在维尔拉的头顶，让他的脸颊嵌进自己的颈窝。“看，我们已经到仙寇镇了。很快就到了。”
“嗯。”
路德维希感到从某个时间开始，精灵抓着他的手变得更紧了一些。而他也看到了远方锯齿状像着天空延伸的黑影。
但是，当他继续飞近的时候，发现那还是一片黑影，没有或浓或淡的绿从中透出来。
维尔拉闻到了大火的气息。燃尽一切，把所及之处变为焦土，在没有可破坏的对象之后，再徐徐熄灭。
维尔拉抓着路德维希的手无意识地痉挛，路德维希只能反手将它扣在掌心。
“飞低一点，路德。”
他不忍心接近，所以还在高空盘旋。
“要不要……先绕森林一圈？”路德维希犹豫地问。
维尔拉点点头：“嗯。看看损失……”
他说着话音低下去。因为他发现他们所及之处再没有一棵还挂着叶子的树。并不是因为冬天和雪，而是被烈焰夺去了生命。
原本凡海恩森林是一片笼罩在白色迷雾中的葱绿森林，油油的树影在夏天的时候，会把维尔拉白色的衣服也映绿。维尔拉每天看着这片森林，眸子也是闪着光的浅翡翠色。
路德维希飞得很快，因为他不希望这样悲惨的景象在精灵眼里停留太多时间。可他们即使落到地面，还是要面对残忍的景象。
路德维希渐渐降落，感受到维尔拉的心情变得很低落。
“对不起。”他说。
维尔拉摇了摇头：“等到明年，森林一定会恢复。冬天过去春天就到了，枝叶都会长起来。”他轻声安慰路德维希，也许也安慰自己。
路德维希望向完全失去水分的树干。即使失去了水分，它们还是那么高大，任何建筑都不可能有这样粗壮高大的梁柱，它们像支撑天地的巨人，双腿立在地面，双臂顶上天空，即使死去，尸骨也千年不倒。
树干的姿态给了路德维希信心。
维尔拉仰着头，走近两株黑色树干之间。他感到脚下地面软软的，不是生命的柔软，而是无意识地、被迫堆积的粉尘。
他还能认出那条原本曲折而可爱，有着草木清香的小径。他就是从那里和路德维希走出森林。
“你知道这是谁做的吗？”
维尔拉摇头：“只有精灵能找到凡海恩森林，或者是经过精灵允许，永远能进入凡海恩森林的人——包括你。”
“那么一定是精灵……或者精灵带别人进入的。”
“破坏不会是精灵族造成的。即使不想让别人得到凡海恩，也只是隐藏起来就可以了。除非是想自虐，才会……”
路德维希心疼地摸了摸维尔拉的背。
“可是所有的精灵，原本在这里的，已经搬去道尔顿了。”维尔拉沉吟，“没有人留下。”
道尔顿是东方的森林。面积比凡海恩更大，周围也更加荒凉，只有小小的自由城邦，像兰底斯这样的庞大王国，影响力也到不了那里。
路德维希又想起了最初的那个问题。
“只有你一个吗？你一个人住了多久？”
维尔拉愣了愣，仰头看路德维希：“从兰底斯的战争刚刚开始。”
路德维希忽然意识到，为什么凡海恩森林只有维尔拉一只精灵，为什么它是一片迷雾，这些他还都不知道。奇怪极了，他竟然也没有发问。从地狱中死而复生耗了他太多的精力，他遇见维尔拉，就像遇见一场神赐。
神赐的东西，谁会纠结它的由来呢。
可现在，等他重新完完整整地回到了现实，并将复仇之路带上正轨时，他开始好奇神的赠予。
“他们……为什么离开？”
“因为森林曾经毁灭过一次。”维尔拉说。
路德维希顿住了脚步。
“毁灭过一次？”
维尔拉望着前面被灰烬覆盖的路。“所以我说，等到明年森林会恢复。因为我这么做过。”“……你是因为这个才失去了很多力量的么？”
“啊？”维尔拉不知所措。龙为什么会知道呢。
“别瞒着我，维尔拉。你的翅膀，原本可以飞行的。”
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，维尔拉立刻移开了与路德维希对视的目光。他咬住嘴唇，低头，抱住了双臂。
路德维希感到有刀尖在心上划过。精灵的翅膀那么美，如果能飞行，会更加迷人。
他揽住维尔拉的肩：“对不起。我不该提的。”
“……”
“没关系。”维尔拉缓慢地说，“反正我也不常用。”他说了和第一次一样的话。
“我只不过不想让你知道我的，我的……”维尔拉想，这有什么呢。不过是不能飞行而已，龙不是也断了一只角吗，可看上去也很可爱。但他为什么还是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残缺呢，好像因为这个，他就不配得到……
“可以恢复的。”路德维希在他耳边说。
维尔拉抬头，怔怔地望着他。
“我也失去过飞行的能力，即使有翅膀。事实上，就在不久之前。”
“诶？”维尔拉诧异地看着对方。可是那晚在湖边，他明明，他们明明滑过丝绒般的天空。
“远途飞行。”路德维希说，“可是还是恢复了。因为我太需要它了。”路德维希想，在幻境中，他必须拥有翅膀，才能和维尔拉跨过断桥。
“可是我一点都飞不起来……”
“会有一天的。你特别特别需要翅膀，不飞起来就会失去重要的东西的时候……就可以了。”
“……”龙的话让维尔拉心里燃起了一簇可疑的，但却确实存在的小火苗。
“即使不行，也有我呢。你想去哪我就带你去，也是一样的。”路德维希说。
维尔拉注视着路德维希的眼睛，过了一会儿点点头：“对……”
“所以说，这次你需要付出什么，维尔拉？”路德维希拉回了话题。他牵住精灵的手，继续向前。
维尔拉眸中露出一丝茫然。“我不知道。我只是治疗它们。”
“用尽全力吗？”
“用尽全力。”
-TBC-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