精灵果然很有用。米迦勒一行离开布律森城两天后，精灵就带他们找到了凡海恩森林。
想必精灵也是很想回去的，不然怎么会他们一靠近这片区域，精灵墨绿色的眼中就有了一点微弱的神采。放在原先一片空白的神情中，夺目极了。
“暴殄天物。”米迦勒再次感叹。他骑着白色的骏马，骏马的毛色就像冬日的初雪那样纯洁，双翼此时合拢在身侧。精灵坐在他旁边一只小一些的黑色马匹上，漆黑的长发垂到腰际。
“有这么方便的途径，却没有来凡海恩看过一眼么。”米迦勒自言自语，“可笑的迷信。”
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是王城的天使长，理应担负起重要的宗教责任。
“前面还是一片迷雾。”前方有一匹马飞奔回来，上面的士兵向米迦勒汇报。
“离开一段距离也不行么。”米迦勒转头望向精灵。
他们从布律森城穿过灰黑的原野和小片的森林，以及散落其中的村镇，到达了一片迷雾的边缘。雾气浓重得像海妖出没的北境海面，前方一片灰白，甚至让人不知道在前方，地面是否还存在。
那片迷雾从地面到空中，乃至地下，延伸出一面似有实感的、顶立天地的灰白色高墙，仿佛已到了世界的尽头。
在精灵靠近那面高墙之前米迦勒派出了士兵探查。飞奔在前方的士兵没入迷雾中，身影消失在柔软变幻的墙面，然后再也没有回来。
后面去探查的士兵不敢再走入迷雾。
可是随着精灵靠近，米迦勒发现灰白色的高墙似乎在后退。准确来说不算后退，在他们两侧依然是无尽的迷雾，可他们走入迷雾中，就像先知分开海水那样，有一条路径延展在他们眼前，浓重的雾气向两侧消退，凡海恩的样貌展现出来。
那是遮天蔽日的景象。灰白色迷雾的高墙变为了深绿色树林的障壁。树木密密麻麻，在他们眼前一线铺开，枝桠指向天空，仿佛拿着长矛的一列军士。他们骑着马靠近凡海恩森林，却好像是持矛的兵士携着风向他们走来，大地都为之震动。
等到再靠近一些，就发现深绿色并非来源于茂盛的树冠。事实上现在是冬天，新年将近，树叶已经半数凋落了，只剩下一半的绿叶执着地挂在枝头，将要在空中度过这个新年。
那些树叶，只要还悬在枝头，就是浓绿、碧绿，或湖绿色的，深浅不一的绿弥漫在半空。而落了地的叶子尽数枯黄，棕黄、金黄、陶土黄，它们已经失去了生命，干枯脆薄地向着远处泛滥去。
整个凡海恩森林上部由绿色组成，底部是一片斑斓的黄，中间是棕黑的树干，其间闪烁着暗影。偶尔有白色的痕迹一闪而过，是林间的白鸟，或者什么神秘事物的闪光。等到落雪的时候，或许这些颜色都会被覆盖，那时凡海恩森林自己就变为了迷雾本身。
说起来，下雪的日子也快到了。
米迦勒这样想着，马蹄终于进入了枝叶半数凋零的森林。
米迦勒向身边看去。他感觉在靠近森林的同时精灵渐渐起了变化，有什么在他身上复苏起来，温暖流淌的生命从精灵身边向周围扩散。
米迦勒让骏马放慢了脚步，他靠近精灵，问对方：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
精灵转过头看他。这在之前都是不可能的。那双墨绿的眼睛闪着星子一样的光，一眨就是一个星系的诞生。
可精灵没有回答他。纵然神采奕奕，那神采却似乎是与森林连在一起的，精灵眼中的光是森林的生命投射进去的光，他周身的温暖是树木湿润的气息聚集起的温暖。可精灵本身依然没有意识。
米迦勒笑了笑，伸手抚上精灵的肩：“那么就叫你凡好了。”
精灵没有点头，也没有拒绝。他对于赋名不以为意。
在马蹄和枯叶的轻响中，他们逐渐深入森林，顺着一条蜿蜒的小路。
这条路一定在不久前还常有人走，上面堆积的落叶要少很多。一棵棵树影在他们身旁和眼前闪过，泉水的声音飞过枝叶，到达他们耳边。
米迦勒不确定这时候如果他们抛弃精灵会怎样。如果精灵死掉呢？这里会重新变为一片迷雾，然后困住他们么？
毋庸置疑的是，要进入森林他们必须借助精灵的帮助。所以还要好好保护这只小东西，以循环利用。
泉水声越来越近，眼前忽然变得开阔。朗月的光辉落在这片草地上，仿佛一片碎银扑簌着落向地面。不远处有一湾银镜般的湖。
骑士们也被这里的景色震惊了。他们环顾树木密集的来路、湖边嶙峋的黑石和宝石般的湖水，放慢了前进的步伐。
美丽的东西总是这么引人流连。米迦勒想。
“就从这里开始吧。”他轻声说。骑士们听到他的声音，都立即停了下来。
就从最美好的部分开始攫取，从最迷人的部分开始掠夺。
凡海恩森林的树木有治愈功能，最好是夏天收集，这时候树木的生命力最旺盛，也有最多的叶片。那些叶片，每一只都是包扎的绝好材料。但冬天也没关系。
“你去试试折下那根树枝。”米迦勒对身边一个衣甲鲜亮的骑士说。那个年轻的骑士应该是个贵族子弟，羊毛翻边的领口别着金红色的家徽。他对于得到这一机会十分兴奋，迫不及待要折下他从军道路上的第一篇胜利。
“是！”骑士驱赶马匹走向一颗树干最粗，枝叶最茂盛的树木。他从背后抽出了砍刀，带着马匹的冲劲，挥舞着砍刀划过饱满的圆弧，砍向一只粗壮的枝条。
银色弧光霎时划破夜空。那一斩的力道极强，刀刃撞击在枝条上，带来巨大的冲力——将骑士掀下了马。
砍刀脱手，落在一旁地面上。
米迦勒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。
骑士狼狈地爬起来，抓过砍刀重新上马，打算重新来过，挽回面子。
“不用试了。”米迦勒却说。
队伍后面的几个人交头接耳，露出了揶揄的笑容。他们猜想是天使长看这位一路上十分张狂的贵族子弟不顺眼，因而让对方出一次丑。
他们的猜测有一半正确。另一半是因为这位骑士的佩刀确实是众人中最好的，那是用莫萨尔山的矿藏炼成的钢铁，在月下有白银般的光芒，可也对凡海恩森林的树不起作用。
“不必嘲笑你们的同伴。”米迦勒说。他抽出了自己的剑，剑柄上镶嵌着白色的羽毛，剑鞘由黄金制成，极薄，剑柄的护板处雕着一双巨大的眼睛。
奥达多，审判之剑。剑柄上的眼睛审视万物。
骑士们屏住了呼吸。他们在训练中曾经一睹天使长的剑法，那是不属于人间的力量与速度，人眼根本无法捕捉剑的轨迹。
剑刃碰到了舒展的枝条。确实只是碰到。米迦勒感到剑柄在手中颤动，如果不是他极力控制，大概奥达多也会脱手而去。
他试着一点点切割枝条。没用。奥达多连钢铁都能劈开，可是神树的枝条比钢铁更柔韧。
刃与枝条相接处冒出了白光，光线不住颤动、扩大，而枝条不见摇摆。
米迦勒将剑重重回鞘。
“凡，去折下一根树枝。”
精灵似乎听不懂他在说什么，没有反应。
-TBC-
